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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周末记者谈《系统》采访幕后

南方周末记者谈《系统》采访幕后
from www.douban.com
● 曹筠武
  
  现在网上传《系统》的作者是“80后,资深网游玩家”,其实我不玩网游,我玩的都是单机版,实况足球、NBAlive、FM,体育类游戏居多。在采写《系统》之前,我对网游的了解仅来自于我表弟,他玩过传奇,那时候我上大学他上中学,暑假一回家,他就找我借钱,为此我对网游产生了一种朴素的抵制情绪,自己从来没玩过。
  
  一
  
  对“征途”的采访跟以前我所经历过的采访都不一样,以往都是采访某事件,冲过去剥洋葱,一层一层揭开,很有目的性,有序,也有成就感,像是跑马拉松,每一步都离终点更近一点。其间还会穿插诸如与线人接头,与政府智斗等等桥段,说起来挺刺激肾上腺素的。
  这次挺难受,面对的是一个游戏,几百万玩家,都是虚拟身份。想找个合适的采访对象,说大海捞针我觉得不夸张,就像面对一盘散沙,而诸位老师告诉我,这里面有金子……
  李海鹏(南方周末高级记者)玩过一点传奇,所以开始的时候对网游比我有发言权得多。他给了我一个方向:“在我们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世界,而这个世界里发生着一些残酷的事情。”海鹏建议我找几类玩家,特别有钱也玩得特别好的,没钱且玩得特别惨的,还有在游戏里面做生意的。我们最初商量后觉得,把这几种玩家的典型故事写出来,这个残酷世界基本就可呈现了。


  然后就开始找人,很不顺,最大的问题是玩家们不愿意深谈,一方面我们的话题必须涉及到钱,另一方面,基本上玩家们都觉得玩网游不是件特别光荣的事情,比如我曾经找到过另一个“国王”,他说这个事情不值得写到报纸上,啥时候他学雷锋做好事,欢迎我去报道。我想朋友是不是会好一点,通过西政的学生找到几个西安的玩家,他们倒愿意说,但表示这个游戏太费钱,所以想收点采访费,千把块钱就行。我估计报社也不会给我报销,算了……
  这样时间慢慢就过去了,11月底布置的题,到12月初人还没找到。本来还想采访史玉柱,请张春蔚老师出马,过了些天回来消息,柱子哥不接受单独采访。
  春蔚姐姐把她对史玉柱的一次采访记录无私地传给了我,很长,大概几万字。这对了解史玉柱是个极大的帮助。柱子哥在采访中指点江山,很有点挥斥方遒的感觉。总的印象,在他创造的世界里,就像S.H.E唱的歌:“你是电,你是光,你是唯一的神话,你主宰我崇拜,没有更好的办法”。
  
  二
  
  然后又是漫无目的地找人,被拒绝了很多次,一般开始都还聊得不错,刚进入正题,听说我是记者,就跑了。这期间看了包括三联的封面文章在内的很多材料,觉得他们给我们留的空间不多了,好在他们着重分析,而海鹏想要的是一个故事,我自信讲故事还是能讲得比他们好,当然,前提是我必须碰得到一个好故事,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呢?
  还真有这么巧,那天我在成都站办公室发牢骚,说网游玩家们为什么要害怕记者呢?这时候搞发行的同事刘春康说,他有个朋友,玩得很好,听说还当了“国王”,有兴趣的话可以介绍认识。
  这个“国王”,就是《系统》的主角,“吕洋”。
  见到她是在一个饭馆,我们坐在包间里等她下班。进来的是个穿白色风衣的姑娘,脸上带笑,而且挺漂亮,走路一蹦一跳的。
  接着开始闲聊,建立基本的信任,慢慢聊到“征途”,她讲到她一不小心就杀死了一个“国王”,高兴得把电脑踹熄火了,我开始感觉到找对了人;接着她说起她们院长,她觉得在游戏里女人也可以统治男人,我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。
  后来她说,我已经不玩了,不想给史玉柱打工了。我觉得采访的主角可以定下来了。
  后来又陆续聊了几次,包括她的丈夫,她在现实和在“征途”里的朋友。海鹏和我都觉得,我们要的这个故事,不仅仅是关于她玩游戏,更重要的是这个游戏给她带来的影响和变化,这个游戏如何改变她的生活。
  
  三
  
  慢慢到预定的发稿日期了,但是我总觉得还没法动笔,我对吕洋,以及“狼烟”等人玩游戏的经历很清楚了,但一涉及到游戏本身,还是觉得陌生。我跟海鹏说,现在还写不出来,我得自己去玩一把。
  我建了个账号,开始自己的征途。我应该属于海鹏所说的玩得特别惨的那一类,在游戏里,我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,手里连根木头棒子也没有,在沼泽地差点被蚊子咬死……开始我只是想熟悉熟悉环境,但很快发现,如果不按游戏系统的设置一路往前走,我对这个游戏的了解也就只能仅限于一个“惨”字而已。
  于是我找到“狼烟”,加入了他的家族和帮会,跟着他做任务,自己也试着跑出国逛逛,被“秒杀”了无数回。这里面杀人是不讲道理的,有一次我被堵在边界上,几个哥们儿守着我砍,他们挺开心的,我恨不得能在游戏里掏个记者证出来把他们吓跑。后来我异常愤怒地请“狼烟”来把我救回去了……这时候的感觉,可能就叫做“入游”吧。
  对这个游戏的感觉,基本上就是在漫长地做任务和反复地被“秒杀”中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。堪称“一个体验式采访者的血泪史”……
  说实话我一点没觉得这个游戏好玩,这不像玩实况足球,你技术好,拿中国队也能玩得行云流水,那完全是玩家智慧的体现,非常爽快。玩“征途”,面对的是这个游戏的设置,得完成什么什么任务,还得完成多少多少回,才达到他的要求,才让你升一级。这是谁玩谁啊?我跟朝格图还开玩笑,这不就是考评体系么,你得写多少稿,还得有多少好稿,才让你升一档……我在现实当中已经在玩了,干嘛还得到跑到游戏里去受虐啊。
  我想,后来稿子里体现的意思,在这时就模模糊糊有些感受了。
  在游戏里面我专门干些煽风点火的事情,比如喊一句“游戏好烂啊!”就会有人回应。然后我就去找他聊。这招是吕洋教我的。游戏里骂“征途”的人遍地都是,但绝大多数又是在边骂边玩,海鹏说,这挺有意思的,能体现游戏对人的控制。
  有一回我跟一个卖号的聊,有一句话当中有“系统”两个字,打出去发现居然变成了“**”。我很吃惊,就问他是怎么回事,他说早就这样了。我立即去问吕洋,她说,是啊,早这样了,我还为这个被抓进“监狱”呢。
  这就是稿子后面一部分的由来,就是这么偶然,我从不知道游戏里还有过滤词,还有“监狱”,征途的官网介绍上也绝不会涉及。吕洋像讲笑话一样地回忆这段情景,我却听得有些后背发凉。1984和古拉格群岛的影子,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。
  
  四
  
  后来稿子里用到的东西,到这时候基本都搞到了。又到发稿日期了,周一晚上我对着屏幕坐了一晚,却一个字写不出来,我抽烟,听歌,洗澡,都没用。第二天,海鹏来要稿子,我只能跟他说没写出来。我以为他会飞过来砍我,但他只说了句“那下期抓紧啊”,就放过我了。我觉得他体现了一个知道分子应有的恬淡——坐看云卷云舒,嘿嘿。
  接下来就是使劲地想,不是我敬业到废寝忘食,而是搞这个东西也很多天了,不由自主地就会想到。那几天有些神神叨叨的,走路在想,吃饭在想,有点开窍的感觉是在有回洗澡的时候。我觉得要写的应该是一个被控制和奴役的故事,这个故事和我们身处的现实那么相像,唯一不同的是在这个阴暗的故事的结尾还算有点阳光,因为有醒悟和逃离。
  写稿一共用了8个小时,从下午一点到晚上九点,9000字。传给海鹏,他看后回了消息:“稿子很不错,全写完了告我电话你,我跟你说。”他的意思是把配稿写完再通知他。但我很想知道“很不错”到底不错到什么程度,配稿写了没两句,干脆给他打电话了。
  电话里海鹏的语气很兴奋,他建议把“控制与反控制”再突出一些,再贯穿始终一些。他说我们要写的就是政治,后来他又给我发了封邮件,说“1.这个报道的根底就是政治,中国社会的虚拟浓缩版;2.极权资本主义的脉络,贯穿始终,让信息扣题,让整个报道的力量更大”。
  应该说,到这里,这个稿子的形态最终被固定下来了。我搞出了一堆算得上漂亮的部件,而海鹏就是那个给这些部件插上电的人。
  在整个采编过程当中,我觉得最精彩的部分应该是海鹏发给我的一个信息,他说,想了个标题,“系统”。反正我当时就觉得黑衣服帅哥尼奥从我眼睛前面飞过去了,这不就是黑客帝国么,不就是MATRIX么。我感觉我写的不是稿子,我是在给拯球地球的尼奥写传记。
  唯一的问题是主稿太长,自己写的东西狠不下心删,海鹏说他一个字也不想删,所以这个问题只能交给了伍小峰老师。他说:那就给两个版吧。英明。
  
  五
  
  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多说了,表扬确实很多,各地同学都有来电来函。我不想搞得像拿了奥斯卡一样感谢cctv感谢channelV,但是我必须说,写了一个不错的稿子,就有这么多同事单纯且真诚地感到高兴,让我觉得我确实是在一个集体里工作,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……
  后来跟海鹏、吴蔚聊天,吴蔚老师提到一点,他说当初设计网游的时候,大家想的都是建一个网上乐园,但现实是,韩式网游,或者说东方式网游,不可逆转地成了丛林。乌托邦的梦想就是这样异化的。这和我们的历史又是多么相像啊。当然要细细溯源,这又是另外一篇稿子了。但我觉得吴蔚老师的建议非常中肯。
  再后来得了总编奖,我唯一的意见是,张春蔚、王轶庶和刘春康也应名列其中,这个稿子离不开他们的配合。总编奖的评语很漂亮,其中说:“母词系统的深度发掘,不仅是对现实的有力映射,更是对新闻易碎品属性的一次挣脱。”我想,评语中的其他部分,我可以和海鹏共同受之,但这一句,专属于李海鹏。

《系统》是什么东东?

史玉柱就是个先给你洗脑然后赚你钱的家伙

当时我转载了那篇文章。那篇文章的遭遇也正是“系统”展现作用的一个例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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